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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聲稱的某些永垂不朽的愛,是在錯過生命後對亡靈的佔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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玫瑰庄园 一

暴躁老哥,随缘更新

1

我是在二百八十五年的秋天来到玫瑰庄园的,天气很冷,但从紧闭的铁门内却传出馥郁的玫瑰花香。

父亲从老家一直把我送到庄园的铁栅栏门口,扶正我的帽子,跟我说:

“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做从者的好料子,好好和洛维特先生学习,将来再找个好主人,我和你母亲就放心了。”

从笔直通向巨大宅邸的道路上走来一个仆役,毕恭毕敬却面无表情,铁门打开时发出冰冷的咔嚓声响,伴随门轴吱呀一声,男仆向我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我提起箱子从半开的门缝进去。他立即换了手势,将慌张地想跟进来的父亲挡在了门外。

那时的我还不会知道,这一步,就是人们常说的“命运岔路口”。

 

道路两侧修剪得整齐的草坪,已经略显枯黄之色。我的视线越过男仆的头顶,夕阳的余晖映在那一片面向前方的窗子,每一扇都盈满瑰丽的霞光。一名女仆已然打开大门等候,面部的僵硬同那男仆如出一辙,想来是传说中的专业态度,与老家磨坊里那些嬉皮笑脸的帮工截然不同,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贵族家仆的风度。

一进入大厅,光线丝毫没有减暗,头顶一顶巨大的吊灯,漏斗似的,每盏烛台下都挂着葡萄一般的水晶串。左右两条楼梯攀援而上,明亮的灯光映照那些金色的墙壁装饰物,熠熠生辉。仆役脚下不停,我不再敢东张西望,低头跟上,可就算这大理石地板,竟然光滑地能照出人影!

他打开一扇房间的门,又是那个请的手势,刚一进去门便在我背后关上。我被吓得一抬头:坐在沙发椅上的人,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。

 

这是少有的我终生难忘的场景,而这个男人就占了两个。

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男人,半长的头发被整齐地束成发辫搭在肩头,细长的眉,深邃的眼,眼瞳乌黑纯净得像孩子,鼻梁上架一副小巧的金边眼镜。深蓝的衬衫与白西装,很有光泽看不出是什么高级的材质。

这个漂亮的男人勾起嘴角笑了一下,起身过来:

“尤纳恩小姐?”

他脱下一只手套,伸出手。我鬼使神差地同他握手,大概是暴露了一直黏在他身上的眼神,他笑意更浓。

“我就是洛维特,从今往后你要在这里跟从我学习了。”

我可从未听说我将来的老师是这样一位美人呀!

我连忙行礼道“老师好”,洛维特老师受了这个不太标准的礼,拍了拍我的肩头说:

“晚上会有人来量你的尺寸,要做贵族的从者可不能总穿这些不起眼的衣服。”

我感受着肩上那只手的触感,点头如捣蒜:“是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房门猛然被推开,一个小小的人影几乎是飞扑过来,洛维特老师向后一撤便被抱了个满怀。

“洛维特你跑到哪里去啦?”

那拖长了尾音的甜蜜音调,正扒在洛维特老师怀里的人,是个同样衣着华贵的少年。想来是诺顿庄园的两名少爷之一了吧,正欲行礼,看到那双宝石般璀璨的蓝眼睛,我还是不免一怔。小少爷转过身来,抱着洛维特老师的一只手臂,粉嫩精致的脸上表情骤然一变:

“这乡巴佬是哪里来的?”

好一句有理有据的指责,一时我屈着膝不知该站直还是继续蹲下去,只得望向洛维特老师求助。他摆手免了我的礼,动作轻车熟路地去握少爷抓着他袖子的手,语气像安慰又有点赔罪似的,

“这位是今天起要在此学习做从者的瑟夏尤纳恩小姐,上个礼拜您亲口答应过的,我的殿下。”

“哦是吗,好像有这么一回事。”

“尤纳恩,这位是诺顿庄园的主人,威尔少爷。”

我这才完整地行完这个礼,威尔少爷睁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瞟了我一眼,

“愣在这里干嘛,还不快走?”

洛维特老师也用眼神示意,我识相地赶快提起箱子溜了。

 

门外便有下人领我去我的房间,虽然只是走廊角落的小房间,但床橱柜桌椅一应俱全,也比家里宽敞多了。

没有得到指令,我便耐心在屋里等候,把行李整理进柜子,换了身干净衣服。话虽这样说,我真正穿的出来的衣服也没有几套,此处最低级的下人穿的都要比我体面。

“做贵族的从者可不能总穿这些不起眼的衣服。”

想起洛维特老师的话,这样的我,就要学习成为贵族的家仆了吗?洛维特老师那优雅从容的样子,就是贵族从者的风度吗?我将来真的能成为那样的人吗?

坐在床边,窗外的夕阳正好斜照在地板,明亮的方块盖住了我的鞋尖,太阳就快要落下去了。

自从得到这个机会,就一直被家里欢天喜地的气氛裹挟着,到达这里后,竟然才第一次思考将来会发生的事情。不可思议,毕竟我只是在集市上同那陌生人有一面之缘,哪成想晚上就收到诺顿家的信函,那使者把钱袋放到桌上时的声响还在耳边,金币摩擦的声音让父亲笑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。

女仆领着裁量衣服的人敲门进来,一通折腾,从头到脚,把我全身上上下下的尺码量了个遍。然后又告知洛维特老师晚上还有事务,到时晚餐会送到这里,要等明天才能给我准确的安排。

不亏是贵族,连家中事务都如此井井有条。但是自下午到达,我都没见过这栋宅子的全貌,本以为会有人带我四处走动,看来得等明天了吗?

打开房门,地上晚餐的餐具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收去。要说不适应的话,此处家仆神出鬼没的习惯还真是容易吓人一跳。

左右都是长长的走廊,深红的地毯,香槟色的,有着精细花纹的墙纸,每隔几步就有的高大落地窗,天黑后已然拉起了窗帘,那好像是绸缎质地厚重的窗帘,每一扇下面竟都缀着整齐的编织流苏。威尔少爷那句“乡巴佬”恰合时宜地在耳边想起,还真是……无法反驳。不过明日就要在此学习了,我对这栋大屋的了解还仅限于这条走廊,跟白天一面之缘的大厅与房间。今日已经没有安排了,如果不趁现在走走看看,明天岂不是更要被嘲笑没见过世面。

这么想着,我终于踏出了在诺顿庄园自由的第一步。

 

我的房间在一楼的左侧的转角,出门向右,再往后并列着的是几位女仆长与管家的房间,更低阶的下人住在庭院后面的小楼。往左拐,穿过走廊就是我一进来看到的大厅。诺顿宅邸有三层,一楼左侧是仆役居所,洗衣房与储藏间,右侧是餐厅宴会厅之类的有着华丽门扉的大房间,还有厨房;二楼是书房会客室跟游戏室,三楼则是主人房。整栋宅邸呈现一个ㄩ型,刚来第一晚,我当然是不敢贸然到楼上去的,只好在一楼到处逛逛。

 

光是在屋子里走着,就能闻到隐约的玫瑰花香。我在路上听人说过,名姓诺顿的贵族喜爱玫瑰,在自己的花园里建造出宫殿一般的玻璃温室,那里的花朵不论春冬整年盛开。我顺着香气一路溜到后门,从这里出去就应是花园,那么传说中开满玫瑰花的温室就在里面。

我推开厚重的木门,伴随夜晚凉风扑到脸上的,是浓郁袭人的玫瑰花香,我有一瞬的恍惚,下一眼便看到了更加梦幻的景象——月光下的玻璃温室,不同角度的玻璃折射了月辉,晶莹剔透,像神话故事里仙女住的城堡,更不用说其中盛放的花朵,我离得这样远,都看得见那娇艳欲滴的红色。

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人,果真是同以前的我一样乡巴佬,光知道诺顿贵族喜爱玫瑰,却不知道他们独宠的只有红色的玫瑰。虽然我没有见过,但人们说的价值连城的红宝石,应该就是这个颜色吧。

黑暗中的花园一片宁静,低低的虫鸣与围墙外树林中夜梟的咕咕叫声,都为这个小小的仙境增添了几分静谧。只有,只有花园中央那座水晶城堡发着诱人的光芒,勾引我上前一探究竟。

门口就有蜿蜒小路一直通向巨大花房,我蹑手蹑脚地踏上去,果然离得俞近,花香就愈加浓烈,我甚至怀疑这样逼人的香气,会像香水染到头发跟衣服上。不光是香气,越走近,光线也越明亮,可以看清温室里也按小小花园般布置,鲜红的玫瑰就开在道路两侧,伸手便可采撷。我好像已然接受了这反季节的美景,花儿火红娇艳,花瓣上还盈着湿润露水,使人更加想要凑上前去,哪怕是隔着玻璃也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诺顿玫瑰。

我走着小路默默地转弯,下一秒却像被冻住,僵硬地不敢动作,转过弯后,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进入眼帘。

是洛维特老师和威尔少爷,两人站在光华照拂的花丛之中,面对面在说着什么。在这个场面下,见到美人立于美景中,应当是个令人陶醉的画面,但我紧接着看见威尔少爷快速地摇了摇头,又甩了手背过脸去。若是再一走动就会发现我了。

我心惊胆战地转身,生怕被他们瞧见,初来乍到就要被斥责不守规矩。轻轻拉开后门回去,才转过走廊便跟人打了个照面。

若不是事先知晓诺顿庄园的主人是一对兄弟,两位少爷,我定要以为眼前的人是威尔少爷。同样的金发,宝石一样璀璨的蓝眼睛,白皙精致的脸庞,他看见我,轻轻笑了一下开口道:

“你便是今天来的尤纳恩小姐吧。”

我低着头应声说是,不敢一直盯着看他。他有着跟威尔少爷一模一样的容貌,神情却截然不同,他微笑着同我讲话,声音温和好听,仿佛油画里那些戴着光环的天使。

“我是乔·诺顿,这里的主人。今天身体不适,没能迎接你实在是抱歉。”

“不不不怎么会呢,乔少爷我只是个下人……”

他态度越礼貌我就越抬不起头来,甚至连低着头的这个动作都万分难为情。因为我并不是与他平面而视——他是坐着的,坐在轮椅上。

在此之前我从未打听到这位少爷腿脚不便的消息,也不知是近日不好,还是天生或旧疾。我不敢妄自开口询问,但乔少爷神色坦然,我便学着今天那些奴仆的态度,对他惯有的尊重,生怕表现出怜悯之心,反而是一种冒犯。

“尤纳恩小姐。”他又开口了,我只得稍稍抬起脸看他,乔少爷抬起一只手臂,“可以请你扶我回楼上去吗。”

“当然,这是我的荣幸。我是来学习的,伺候您也是本分。”

我嘴里答应着双手去搀扶他的腕子,也对,这样的轮椅断然上不去那华丽的楼梯。

手上并未感到太大的重量,想必是乔少爷没有完全靠上来,我慢慢地搀着他走,上了楼梯,到他的卧房前。乔少爷用唱歌一样好听的声音对我讲了许多话,今夜我没在楼上乱走,对这个宅子的初步了解,都是乔少爷告诉我的。

 

送完乔少爷之后,我做贼心虚,怕半途遇到返回的洛维特老师和威尔少爷,一溜烟地跑回自己房间熄灯上床,紧张地还没来的及期待明天就陷入梦乡。